天才为什么要孤独

天才为什么要孤独 武志红 《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》的评论    上一期专栏中,我推荐了北京大学学者吴飞的著作《浮生取义》,推荐的两个最直接的理由是,一,作者花了数年时间做了极为充分的调查,二,作者有很强的哲学头脑,可以帮助读者更深地理解事实。    因为同样的两个理由,我这次推荐一本奇书《天才在左,疯子在右》。    这本奇书的作者高铭,花了4年多的时间,深入医院精神科、公安部等诸多神秘机构,得以和数百名“非常态人类”直接接触,最终产生了“国内第一本精神病人访谈手记”。    4年多的调查时间,而且看起来这是自称“死心眼一根筋”的作者的“第一工作”,常常一个特殊个案就会花数星期甚至数月时间去访谈,这种精神,自然会换来极为踏实的资料。    不过,假若花如此多时间,最终只是将精神病人写成精神病人,那这部书可能就称不上是一本奇书,毕竟,精神科医生、心理医生与司法鉴定专家等专家群的数量是比较庞大的,其中也有不少人文字不错,他们数十年如一日与这些特殊人群打交道,应该更有资格写出更详尽、更出色的“精神病人访谈手记”来。    但是,这样一个角度,未必会是对精神病人这一群体的理解。法国学者福柯说,所谓正常社会一直在对异常人群行驶一种权力——将他们视为异端,将他们隔离。    数十年如一日地与这些特殊人群打交道的专家,如果不去放下“正常人看异端”的权力感或视角,那么就难以真正理解他们。或者说,只是从病理学上了解了,但却没有发现他们自己存在的意义,他们自己的独特价值。    高铭这本书不同,他没有对这些特殊群体的权力感,实际上,读这本书,你或许和我一样觉得,高铭至少是对其中一些特殊人物隐隐有一种崇拜感。    至少,读这本书,你一定会被震动,假若你是所谓的正常人。    譬如,书中的第一个故事《生命的尽头》中,女主角好几年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,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蹲在石头或花草前仔细研究,甚至与它们轻声对话。    假若想和这样的病人对话,美国催眠大师艾瑞克森的办法会是,和她做同样的事情。    高铭就是这样做的,他用了半个月时间,在那所精神病院和那位女教师做同样的事。终于,他引起了她的好奇,她问他:“你在干吗?”    由此,高铭发现了她的“大秘密”。她说,人类一直想到外星空寻找高级生命,但高级生命可能就在我们身边,只是我们陷在自己的角度中而看不到。例如蚂蚁就可能是高级生命,假若你把一只蚂蚁看成细胞,而把蚂蚁群看成一个生命体的话。再如石头可能也是高级生命,只是石头的生命节奏比人类慢太多,所以人类看不到它们的生老病死。所以,她决定“想办法和石头沟通”,再“找找有没有看人类像看石头一样的生命。”    这种观点,对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震动。只看这篇文章,我会想,噢,为什么非要把她当做精神病人呢?假若她只有这一部分的“症状”,那我们真应该接纳她的存在方式。            三位“病人”帮助我理解了量子理论的时空观    最让我震动的,是书中三个病人,一位少年,一位长者,一位女士,让我对量子理论——主要是时空观——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理解。当然,这种理解也许是有问题的。    那位少年17岁,他说有“绝对四维生物”告诉了他一些东西,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,而他为了理解这些感觉,读了大量关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东西,其中很多是英文学术杂志。    在他的世界中,人类是“相对四维生物”,“只能顺着时间推进”,而“绝对四维生物”可以“逆反”,它是不受因果关系限制的。并且,在这个“绝对四维生物”眼中,人类“是蠕动的虫子一样的东西”。    因为,“跨越时间地看,我们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虫子怪物,从床上延伸到大街上,延伸到学校,延伸到公司,延伸到商场,延伸到好多地方。因为我们的动作在每个时间段都是不同的,所以跨越时间来看,我们都是一条条虫子。从某一个时间段开始,到某一个时间段结束。”    这可以想象,但想从逻辑上去理解或许仍然很难。不仅对你我而言很难,对作者一样,他先尝试了7次试图与这位少年交谈,但因为不能理解他的言语,而不断被拒绝,最后,他花了两周时间读书、拜会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,最后还请了一位精通量子理论的物理学家来帮忙,才和这位少年有了这一次交谈。    那位长者60多岁,在一家精神病院住了十几年了,但却被大家称为“镇院之宝”,因他有很多罕见之处。    首先,他能将其他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统一到自己的世界中。他最初住的病房中,有一个病人整天在床上划船(还有一个人帮忙挂帆抛锚),有一个病人埋头写小说(没有纸笔),有一个病人喜欢半夜站在窗前等外星人老乡接自己走,他站了7年了,还有一个病人见谁都汇报工作“无妨,待我斩了华雄再来次饮酒不迟”。    在这个病房中,这位长者没事就拉着别人聊天,半年后,他们竟然经常聚在一起讨论问题,不是各说各的,而是真的讨论问题。甚至,还有少数人后来出院了。    不过,也有人问题加重,最后他被隔离,一个人住一间病房,亲人们也很少看他,但十几年过去了,他反而越过越滋润,每天乐呵呵地吃饭睡觉看报纸。孤独是很难熬的,但这位长者,却似乎是跨越了孤独。    为什么能跨越孤独,为什么又有病人被他“治好”?这位长者的解释是,他可以经常去“时间的尽头”,那些被他带去“时间的尽头”的病人就自愈了。    对于“时间的尽头”,我勉强能够理解,但很难概述,但他以此引出的一个结论——“意识是由我们的身体产生的,但是存在于相对来说比我们的身体更多维的地方……意识不属于这个思维世界”,倒是很清晰。    这种认识,和唯物论是很不一样的。    那位女子更进一步将这个认识向前推了一步。她是一位30岁的美女,经常讲道理讲出很多追随者,有一些追随者想送她钱、送她房子或别的什么,但都被她拒绝了,最糟糕的是,有追随者自杀了,其中有两个精神科医生。    为什么追随她,又为什么自杀?原因是,这位美女极为雄辩地阐释说,精神与物质世界截然不同,精神看起来是从物质世界升起,但其实不然,精神是一个不受时空限制的存在。因为有了精神这一特点,才有了心灵感应,以及被爱因斯坦称为魔鬼的“量子共振”现象。    所谓量子共振,即两个相隔极远的微粒子,干扰其中一个,另一个同时会振动。对于量子共振现象,物理学家们发展了种种理论去解释,但这位美女说,所有这些解释都是从物质层面去解释的,都没有跳出时空观,而假若从精神的角度去解释,只需看到精神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存在,量子共振等奇异现象都可以完美解释了。    这位美女的观点,对我就是极大的触动,而这三位“精神病人”的观点,串在一起,让我第一次对时空观与物质和精神(或意识)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理解。以前,虽然看了一些书和文章,学物理学的女友也经常给我讲相对论和量子理论,但都觉得晕晕的,不能理解。    从三位“异端”那里获得这样一个突破,多么有意思!所以,我将这本书推荐给了许多人,尤其是那些在“正常世界”里活得很成功而且觉得这就是生命意义的人,我希望这些故事能够震动他们,多少能动摇他们的心,不再觉得追求社会经济地位的成功就是一切。            关系与天才是一对必须共存的矛盾    关于心灵感应版的“量子共振”,书中有一个故事《双子》。说一对双胞胎姐妹,她们长得很像,甚至连她的女儿都不能分辨,但性格完全互为对立面。实际上,她们的长相是很有差异的,准确的说,她们是互为对方的镜像,即她们是彼此镜子里的形象,譬如她头上的旋朝左,妹妹头上的旋朝右,她是右利手,妹妹是左利手。    更神奇的是,她母亲那边的家族,只要是女性,都是双胞胎。妈妈是,外婆是,一直往上算可以算到一百多年前,而她也有一对双胞胎女儿。    和传说中一样,她和妹妹有很清晰的心灵感应,“不用什么特别的方式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、在干什么、身体是不是很好、情绪是不是有问题。”一个残酷的确证是,她妹妹被前夫杀死,而她梦到了,所以没等人告诉她,就打电话报警了。    妹妹去世半年后,她出了状况。她先是梦见妹妹说不习惯一个人,接着她发现,每次照镜子时,镜子里有两个影像,如果她动了,她的那个镜像自然就跟着动了,但还有一个镜像会在原来位置停留一会儿。    更要命的是,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,她的丈夫也发现了这一点,说若她先照镜子,他走过时,会发现镜子里还有一个影像留在那里,但定睛看,又什么都没有了。    这真是奇异的存在。    我之所以举以上的故事,是因为这些故事对我自己有帮助,它们让我对时空观与物质和意识的关系有了一个认识上的飞跃。或许,对别人而言,这本书中的其他一些故事会更有震动。    书中的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,有的看上去很像是天才,有的看上去很像是疯子,有的作者觉得难以理解的奇异,我自己认为,这是可以理解的,而且有些奇异的地方,如果有一些更有洞察力的对话,或许会有更直观的理解,那些奇异可能只是看上去的奇异。    譬如一个女孩,她每天戴一个墨镜架,而这是她“最大的秘密”。她之所以戴这个别人看起来没有用的空眼镜架,是“为了不去看到每天的颜色”。    原来,她每天早上去家外面,看到的是整个视野中朦胧着一种颜色,例如黑啊、黄啊、绿啊、蓝啊什么的,如果都笼罩着淡淡的灰色,那么可以预见到一天会很平淡,如果是蓝色,肯定会有很好的事情发生,如果是黑色会有坏色,如果是粉色就会有人死,最恐怖的是红色,奶奶去世的那一天,她早上起来拉开窗帘看,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红。    为什么会这样?作者没有给出解释。如果硬要解释的话,可以推测,这个女孩童年太孤独了,她的一些感觉,没有一个好的人际关系,缺乏充分互动,而没有化成正常人共有的形式。    形象说来,有时候亲人——最主要的是妈妈或第一照料者,就像是孩子感受的镜子,但孩子表达某种感受时,妈妈会给予回应,这个回应就像照镜子一样可以修正孩子的自我认识。所谓修正,即这个孩子本来似乎只属于自己的那种感受,有了一个大家共有的表达方式。    对她而言,当她开始将颜色与感觉联系在一起时,因为没有镜子照,所以这些感受没有成为正常人的共通方式,而只是她自己的方式。    这一点可以从她的人生经历中看到,她童年与奶奶相依为命,父母都在电视台工作,自她出生后,父母就没带过她。所以可以推测,她的童年太孤独了,她的感受没有镜子的回应而没有人性化。    没有人性化,或许是这本书绝大多数故事的共同之处。因为,人性化的过程中容易发生一个巨大的创伤,当孩子通过妈妈或其他亲人的镜子照镜子时,看到的不是自己感受的回应,而是妈妈或其他亲人的感受,甚至,孩子自己的感受都被抹去了。最终,他只能通过照镜子的方式来认识自己,如果没有别人评价,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。    每个人的感受都是自己创造力的源泉,一旦失去了与自己感受的链接,创造力也就随之消逝了。    所以,我们众多正常人,就程度不同地失去了创造力,而这些“异端”,他们没有机会照镜子以将自己的感受人性化,但他们却有一个机会保留了自己的感受,最终也保留了创造力,也成了所谓的天才。    但是,假若天才是一个人生活而没有人际关系,那么他势必会沦为疯子,因为心必须与其他人的心在一起,假若心只与颜色在一起,或心只与量子理论在一起,而没有其他人的心的陪伴,最终就像失去锚的船,永远不能停留。    梵高的例子是最经典的说明。    这是人性中的一个矛盾。对于“异端”,就需要寻求关系,而对于所谓的正常人,就需要穿越关系,去寻求那些属于自己的感受,而不能迷失在虚假的镜子中。   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附录:生活在此岸,天堂在彼岸       中庸属于生活,但它无法抵达彼岸,而生命中动人心魄的美,多在彼岸。     人应该同时拥有此岸与彼岸。     只有彼岸,一个人就难以得到救赎,就只剩下疯狂,心就像会飞的陀螺,越转越高,最后就只有进入真实的天堂——无数的艺术家、文学家乃至普通的传奇的人最后选择了自杀。     只有此岸,人生就只剩下活着。在拥有彼岸的人看来,这样的人生乏味至极可有可无,生如同死,活过如同没有。     单纯、执著、投入式的疯狂……属于彼岸;     中庸、向大家看齐、不冒尖……属于此岸。     它们是两个世界,两套规则。     生命的悖论是,最好要同时拥有此岸与彼岸。     此岸让你脚踩大地,就像大树拥抱土地母亲;彼岸则让你直入苍穹,看到此岸不可能看到的美与善。     守在此岸最简单,放弃就是,放弃梦想,放弃个性,放弃单纯……以此为代价融入到一个看似实在,实际无比缥缈的现实世界里。人群就是自我,自我就是大众,随波逐流,认可大家都认可的,追求大家都追求的,一切变得非常简单。     进入彼岸也不难,坚持就是,坚持梦想,坚持个性,坚持单纯……最终进入一个痛苦的孤独世界,但你却站在苍穹中看到了美,看到了此岸无法抵达也不可能想象出来的世界。     简单地守在此岸,最后会得出一个答案:人生的真谛在于平凡。     简单地进入彼岸,最后会懂得这一句话: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。    但前者实际上是一种自欺,后者则会让你进入一种无可救药的孤独,需要救赎。    怎样才能得到救赎?     是关系,是执著的你跳出偏执狂的、自我中心的茧,爱这个世界,爱你身边的人,爱所有的人,和他们——哪怕是那些守在此岸的人——建立平等和谐的关系。     当然,最重要的救赎是,找到爱你的人。找到同样的,进入彼岸并坚持在彼岸的人。你们可能会是知己,可能会是恋人,但一定会是同志。你们相互索取,又相互不吝啬地给予……     如果找到了这些关系,进入彼岸的人就得到了救赎,他虽然也拥有了此岸,但这个此岸与没有抵达过彼岸的人的此岸是完全不同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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